程祯在马车内醒来已接近巳时,薛鸿才颤颤巍巍地将他扶起来,嘴巴一瘪又哭又笑的,念叨着还好他醒了,不然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。
贴身护卫请罪,解释几人方才在山上所见的蛇影经过一番探查,实为有心之人布下的幻术,而程祯慌乱中后退不慎踏入法阵,随即晕厥,几人慌忙费力将失去意识的他抬回山下车中,请了医师熏香、冷敷、施针,他才慢慢转醒。
在他昏迷期间,所有搜山小队都已回到山脚下,除一队表示找到一间人走茶凉的茅草屋、其中未带走的物品可以辨别属于月隐真人外,一无所获。
程祯的神还未完全从残留的幻象中出来,愣愣地听完各人禀告,表示众人辛苦了两天一夜,月隐真人大约已不在玉瑶山,即刻回城。所有的护卫都松了口气,随着马车启程回王府。薛鸿才却觉出不对来,看着程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言想问些什么,他却充耳不闻。
马车刚驶入城内没多久,经过一家酒楼时程祯喊停车驾,独自一人下去。薛鸿才脚步匆忙地跟上,程祯回身,满目赤红地吼道:“都别跟着!!!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你没听见吗?”程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,“别,跟,着。”言罢,一甩衣袖进了酒楼,随着小二去了顶楼雅座。
薛鸿才身为御前太侍,哪敢真走?要是皇帝一个人出了什么三长两短,不止他一个人,所有在场的人都得没命,只得半晌悄悄跟去雅间门口候着。只见小二端了一壶又一壶、一坛又一坛香酒进去,太阳都快落全了,一向不擅饮酒的陛下却没有出来的意思。他怕陛下心情不佳、饮酒过度伤身,想进去劝又碍着先前的旨意,左右为难半天,一跺脚,差了个侍卫速速去请永文王殿下这个救兵来。
几刻钟后,程和由符佑搀着心急火燎地上了楼来,薛鸿才都怕他走得急摔着了,伸手去扶却被程和摆摆手谢绝:“本王无事。他可在里头?”
薛太侍着急慌忙地点头:“殿下可去劝劝吧,这已经饮了大半日了,实在伤身呐。”
程和独自推门而入,差点被一地东倒西歪的酒坛绊着,踢翻一个骨碌碌地滚了老远。程祯听见动静,迷迷瞪瞪地看清楚来人就将头往桌上一砸,把脸埋进交叠的胳膊里,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了。
“不是去玉瑶山了吗?怎的跑酒楼里来了?”程和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,程祯周身的酒气熏得他直皱眉。见他不答话,又道:“出了什么事怎么不同我说,一晚上找不见人也就罢了,事情办完也不回王府,要不是薛鸿才派人来找,我都要急坏了。”
“薛鸿才,”程祯说话时被胳膊和衣料捂着,声音闷闷的。“蠢货。”
醉酒之人真是小孩子脾性,程和叹了一声,不与他置气。“平时不爱喝酒的人怎么今日突然如此喝法,这样的量,身子再好都要喝坏了。”
“要是喝坏我的能把……把你的身子治好……”不知是酒嗝还是旁的,程祯的句子断断续续的,“那我再多喝……几倍都愿意。拿来!”
虽没听清他嘟囔了什么,但见他要去捞桌上的酒壶,程和眼疾手快地拿远了:“可不能再喝了。实在想喝可以过几日,我陪兄长就着菜一道。”
程祯摸不着酒壶,哼哼唧唧地伸长了两个胳膊扑腾,程和借机想将人拽起来,未果,无奈道:“兄长,再这样我可要叫人来拖你了。”
听他这样说,程祯总算微微抬起头,露出汗湿的额发和回避的、湿漉漉的双眼。“子雅,你别逼我了……我……实在是没脸见你。”
“好端端的,不过去了一趟玉瑶山,突然这是怎么了?”程和拉不动他,只好又坐下。“我知道那儿根本没有什么翡翠矿,兄长,你究竟是去做什么的?”
程祯避而不答,将脸又埋起来,言语中甚至带着弱不可闻的抽噎:“我自知是世上最差劲的哥哥,但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总要提醒我……我自己难道不知做了多少,多少,多少对不起你的事吗?为什么总提……提醒我?还要骂我是胆小鬼,是……我是胆小鬼,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却连一件都不敢承认,我程祯真是天下第一差劲。”
“不许这样说!”程和严肃地去掰他哥的脸,试图强迫他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自己,但程祯颓然垂下双目,避开了他的视线。“我不许你这样说。不管是被炭火烫伤引发炎症、被梅妃苛责淋雨高烧,还有那么多次,太后何时真心在乎过我的死活?若是没有兄长,我或许——不是或许——我今日根本无法在这里说话。你才不是最差劲的哥哥。”
似乎是听弟弟忆起从前种种,程祯不再用力挣脱。程和见势,一手揽住他,语气软下几分:“我们先回王府好不好?”
有他迟疑的点头,程和朝门缝处打个手势,薛鸿才和符佑二人来帮他扶着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程祯。程祯死死拽着他的袖管不肯松手,从下楼、上马车、到进王府大门,嘴里一直念念叨叨“对不起,是哥哥对不起你”,靠在程和身上颠来倒去说胡话。
程和难以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他所谓何意,为了想让程祯心中好受些一路上好声好气地哄着,说没有,哥哥没有,从来都没有,不要胡说,勉勉强强将人老实抬回了卧房。薛鸿才端了水盆进来要帮皇帝擦身,程祯好像吹了风,酒劲更盛越发不清醒,打死也不让人碰。拗不过他,程和只得让委屈的太侍放下水盆先出去,自己来对付麻烦的酒鬼。
“子雅,你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也觉得哥哥是个烂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