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军帐里,孙策与周瑜分坐木案两侧。周瑜细细摆弄算筹,算罢对孙策道:“按照现下每日的消耗,这些余粮撑不过八月份。居巢和东乡的粮草,须得统筹罢,给百姓留够越冬之粮后才能运来,如此便是十月前后了……城中陆家这几日都没什么动静罢?”
孙策扶膝摇头道:“再没什么动静了,不过听城中探子所报,陆家这几年为备战事,广积粮草,吃个三两年不成问题。想来陆康那老头应当已听说我们断粮之事,只怕乐呵呵蹭着痒痒,等着我们撤兵呢!”
“围城之战,除了比谋略攻心,更多还要看物料供给。此一战是你第一次挂帅出征,对于我们而言,定是只能胜,不能败!”
孙策仰面倒在软席上,喃喃道:“从前看我父亲行军,只觉得他骁勇无敌,万夫难挡,却不知这粮草人心,桩桩件件都要他费力操持……若论单打独斗,我一人能打一百个陆康!现下却仍备受掣肘,被困在此处,进退不得!”
周瑜闻言大笑:“陆康七十几岁的人了,你打他二百个也不足为奇。话说回来,你父亲曾救过陆康的内侄,你们之间也算是有恩情的,何至于闹到如此田地……”
孙策哼道:“论这些也没用,我们还是先想办法,撑到秋收时节罢。”
“我从父先前随先父在洛阳为官,现下解甲归田,手里有几亩薄地。前几日我已写信向他求助,让他把家中的余粮先给我,不过应当也就十余石罢,你可别嫌少。”
孙策摘下金盔,一拂耳边的额发:“莫说十余石,就是半石我也不嫌少……”
正当两人说笑之际,帐外忽传来吕蒙断断续续的喘息声:“少,少将军,大人……大事不好,蒋钦,他们在村里,挨了揍了!”
是夜乃八月十六圆月夜,太阳还未下山,明月便已挂在梢头。舟车劳顿,又饱了肚子,小乔躺在榻上,睡得天昏地暗,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年。
大乔则在絮絮收拾帐子,每个角落皆打扫得干净得宜,除却性情使然以外,做活能让她暂时忘却满心愁绪。无论孙策态度如何,她皆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只知哭哭啼啼的懦弱女人。
谁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,人声吵杂,似是出了大事。小乔不由惊醒,起身揉揉朦胧睡眼,一咕噜滚下榻来:“怎么了?可是陆康杀出城了?”
大乔亦感疑惑,姐妹两个一道走出营帐,小乔一把拉住一名匆匆跑过的士兵,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你们都慌什么?”
那士兵知道大小乔乃孙策座上宾,住步拱手回道:“阿钦本依照少将军之命,带着一路人,去帮本地农人做活。不知怎的,今日好似暴露了身份,那些农人听说他们是围城军,即刻变脸开始打人了……阿蒙回来报信,少将军与周大人一道去劝架,却被农人一耙掀在了头上,流了好多血呢!”
大乔的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,她怔怔立在西风里,香背前额皆是冷汗。小乔心急,不由拽住那士兵的衣襟:“周公瑾呢?也让人给掀了?”
“周大人未受伤……”这士兵还未说完,只见营门处浩浩荡荡行来一群人,朱治韩当程普黄盖四位老将皆在,簇拥着受伤的孙策快步入帐。另一侧,吴夫人与孙权孙尚香亦前往探伤,一时间中军帐内外被挤得水泄不通。
大乔驻足看了许久,轻声对小乔道:“婉儿,我们回去罢。”
小乔不解道:“姐姐不去看看孙伯符么?”
大乔回过身,纤弱的身子映在堂皇夕阳中,对影成双:“不必了……”
小乔见大乔这般寂落,心中万般不忍,不消说,从小长到大,这小半年乃是大乔最快乐的时光。虽然小乔不喜欢孙伯符,却不愿大乔难过。可正如周瑜所言,他们二人的事,且要看他二人如何解决,旁人哪里有置喙的余地呢?
入夜时分,鸦默雀静。用过晚饭后,小乔便趴在案上睡着了。大乔用尽全力,才将她轻轻搬回榻上,再端来清水为她洗漱。
待忙完这些活计,夜色已深,大乔准备系好帐子歇息,谁知帐门处忽然映上一个颀长的人影,大乔低声惊问:“谁?”
一双大手伸来,右手捂住她的薄唇,左手一揽,便将她拉出了帐篷。大乔瞋着流眄美目,望着眼前的孙策,竟有一瞬恍若隔世。
孙策一身常服,未着银盔,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,却分毫未影响他的俊俏,他俯在大乔耳边低道:“好狠的心呐,我伤成这样,你也不来看看我?”
孙策这是闹得哪一出?下午时那般冷淡,晚上却又贴上门来,大乔低垂清目,薄唇颤动,欲推开孙策的手:“少将军自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