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上随口提了一句纳妃的事情,底下的内侍就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,揣摩皇帝的心意。
离宫亦有宵禁令,但敏德持了天子令牌,仍可在夜间往来自如,圣上做了多少年的天子,他就做了多少年的内侍监,皇帝独身多年,也是时候立后纳妃了,等到了中书省那几位大人那里,他这个内侍监少不得要向几位大人透露一二。
敏德摸了摸自己没有胡茬的下巴,既然圣上对温娘子似有垂爱之意,那他何不提前向温家卖个好?
就算这位将来不能入主中宫,但凭了温司空昔日追随的功劳,一个九嫔的位置,圣上还是不会吝啬的。譬如太上皇身边的宇文太妃,不就是因为宇文家的关系被册封为昭仪吗?
他心内打着算盘,步子也便慢了下来,直到突然飘落的雨丝打湿了衣裳才回过神来,快步同几个小黄门寻了一处游廊避雨。
春雨如酥,随风入夜,转眼便织成一道细密的雨幕,所幸他避得及时,只有外头的罩衫湿了一片,内里还是干的,有两个机灵些的小黄门向总管告了声罪,把盛了奏折的匣子托付给同行的人,佝偻着身子冲进雨里,去附近宫舍寻几把油纸伞。
“师傅,您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宫女撑伞过来了?”
小吉子是敏德新相中的徒弟,见到师傅低头不语,以为是怕耽搁了要紧的奏疏,忍不住卖了个乖,“要不咱们先征了她的伞用,把最要紧的几匣折子差人送过去?”
敏德眯了眯眼,朝他指的方向瞧过去,远处果然有一个黄衫绿裳的女子提了灯笼向他们这边行来。
“胡说些什么,你见过哪个宫女敢穿织花锦的?”敏德对准自己徒弟的后脑勺一记狠拍:“平日里在两仪殿是怎么伺候的,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,也不怕得罪了贵人!”
小吉子稍有些委屈,“可是都这个时辰了,长公主和诸位王爷怕是都歇下了,还能有什么贵人只身在外头赏雨?”
今日也有几位国公夫人和郡主前来进香,只是圣驾在此驻跸,即使是有供善男信女暂时休憩的空闲屋舍,道观也不可能留人过夜。
敏德回忆了一遍今日功德簿上新添的女眷,忽得心头一震,除非……是今日同长公主一道来的温氏!
过不多时,那雨中夜行的女子已然行至廊下,抬眸见游廊中立着的一众内侍,惊得后退了半步。
伞面遮挡了温嘉姝的视线,雨夜昏沉,冷不防遇上了一张梦里的熟面孔,不由得握紧了伞柄,暗恼自己怎么就顾惜这一双鞋袜,选了这条路走。
“不知姑娘身上可有出入的令牌?”敏德下意识拦住了温嘉姝的去路,“附近居住的多是清修的道士,香客是不许入内的。”
长公主一向在南侧客舍下榻,皇帝自居紫薇宫正中的云麓殿,诸王则依附天子,在云麓殿附近的空闲宫舍暂居,不管这个女子为了什么事,也不该走到道士的居处来。
“您是说不许香客入内?”温嘉姝从暗袖中取出了一块令牌递予对方,微微惊诧:“妾身今日在观里进香时一时不慎,唐突了一位道长……”
她低垂了头,羞得有些说不下去:“妾身一直心内歉疚,殿下便给了我这块牌子,教我寻了夜间没人的时候前来请罪……也不至于□□的被旁人笑话。”
琉璃灯的烛光将女子的面庞映照得愈发柔和,教敏德将她通身瞧了仔细。
观里的引路道人说温娘子是个穿绿罗软纱裙的美貌女子,如今看来倒也不假,只是这姑娘实在是不大聪慧,在他面前扯这不着边际的谎。
依了长公主的性子,要是让她晓得自己的手帕交看上了哪个俊秀的道士,定然是直接向圣上讨来送给温氏做小郎君的,怎么可能劝她登门请罪?
敏德沉吟了片刻,长公主前前后后给圣上送过许多娇媚丰盈的歌舞乐姬,圣上转头便赐给了臣子,听闻长公主知晓之后还摔了许多杯盏泄愤,慢慢的,也就不再往太极宫里送暖.床的宫女了。
他还以为长公主会就此撂了手,没想到是换了路数,趁着圣上留宿云麓殿,夜里悄悄送了个贵女过来。
圣上倚重潜邸旧臣,总不可能像处置那些歌舞伎一般随意发落了温家的姑娘,也难为咸安公主费心,不知道是从哪择出这样一个合适的人物来服侍圣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