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的他不过是区区一个亲王而已,皇兄登基不足一年,根基尚且不稳,对他这个弟弟虎视眈眈,他如履深渊,两国联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,他只觉痛彻心扉,府上的歌姬轻歌曼舞,妖艳媚人,而他的母亲站在他的面前,居高临下地质问他:“你这样日日颓废下去,到底是想做什么?难不成就这样荒废时日,醉生梦死?”

    他抬头朝着母亲一笑,眼神却甚为凄凉:“闻听皇兄要册封皇后了,孩儿是……替皇兄高兴。”

    日思夜想那样久的那个人,那个他放在心口上的那个人,明日便要成为这西梁国中最尊贵的女人,成为这西梁的皇后,成为他皇兄的枕边人,成为他的——皇嫂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睛,等下一回见到她的时候,应该是在宫中年底的年宴上了罢?那时候的他只能在群臣之中,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,恭请皇上圣安,然后跪拜之后站起来远远地偷眼望一望她罢?

    他一抬手,美艳的歌姬忙捧了鲜果来,恭顺地跪在他的身边,绿柳蛮腰,绰约婀娜,柔媚的声音如同出笼的黄鹂鸟:“殿下,殿下您尝一尝这南边儿送过来的果子吧……”

    他顺手儿将那歌姬搂了起来,眼风朝着跟在母亲后头的尉氏石氏轻轻一瞟,脸上微微一笑: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什么叫咫尺天涯?

    什么叫痛彻心扉?

    手中的杯盏,葡萄美酒夜光杯,杯中的佳酿如同殷红的血滴一般。

    他一仰头,烟霞般的火烈冲入喉咙,他掷了酒杯大笑:“果然是好酒!好酒!”扶了那歌姬,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,“叫人牵了本王的奔风来!”

    他执了金鞭,认蹬上马,刘全在后头连哭带跑地追着马:“殿下!殿下!您这是要去哪里啊……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他原以为这便是痛到极致,没想到还有更痛彻心扉的事。

    第二日,万里晴好,城门大开,黄钟大吕,礼乐齐鸣,南朝送亲的御林军列队而行,墨黑铁甲铮然,旌旗招展翻飞,华盖如云,羽扇宝幡,仪仗煌煌,南朝长公主的銮车从宣化门徐徐而入。

    日头映照在金凤展翅欲飞的銮驾上,艳若朝霞,八匹通身雪白的骏马矫健修长,宝盖上绣火焰云纹,四角四只振翅欲飞的描金凤凰口衔硕大的珍珠,光彩绝艳,鎏金铜铃发出清脆之声,直达天际。

    雍容华贵的南朝公主缓步走出车鸾,在那一刻全城百姓不禁屏住了呼吸,仪态万方的她仿佛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,让周围的一切在突然间黯然失色。

    他穿了便装,站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之中,抬头仰望那个身影,如幼童仰望阳光一样,光芒万丈刺痛眼睛,可再痛他也舍不得闭上眼睛——可是就在下一刻,他眼睁睁地看着,三只流星箭矢从暗处飞出,朝着她柔弱的身体直直而去,一瞬之间,她身中流矢的身体如同一尾秋日的蝴蝶一般,飘然而下,再无声息。

    他的嘴张大,如同窒息了一般,发疯般地往前冲去,可汹涌地人群如同海浪一般将他推挤开来,身边的侍卫强行护卫着他往后退:“殿下!殿下!此地必有刺客潜伏,殿下千金之体,不可在此处久留。”

    次日,南朝瑞亲王在西梁的大殿上叱责坐在龙椅上的皇兄,语言苛责至极。

    皇兄却并不生气,也并不叫人给瑞王置了座位,只轻描淡写地拂了拂龙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:“看来,我大梁虽有意同南朝结成秦晋之好,可惜事与愿违,上天不成其好事——瑞王殿下既然觉得我大梁如此不堪,那朕只好恭送瑞亲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启程归国了。”

    他不过是一介闲散王爷罢了,一向无涉朝事,却破天荒地求见皇兄:“两国和亲乃是大事,臣弟求皇上三思而行。”

    龙椅上的皇帝眼风甚是锐利:“小五儿你一向不问这些事情,今日怎么反倒关心这些事

    情了?”

    他甚少在皇帝面前讲实话,这一回却是真真切切讲的是实话:“昨日皇上的大婚之日,臣弟去了城中,亲眼见到了南朝长公主,真是一代佳人——如今佳人身中利箭,必是经不起颠簸的,”他闭了闭眼睛,顿了一顿,方一字一句道,“臣弟并无他想,唯不愿佳人受苦罢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:“小五啊小五,人人都说你不在女色上用心,没承想你居然如此怜香惜玉。”他踱步走了过来,将跪在下头的他扶了起来,揶揄道:“小五儿你放心,皇兄定能帮你挑个比那长公主貌美十倍的正妃来。”

    瑞亲王同长公主启程归朝的月余之后,大梁出兵伏击送亲之军,瑞王不知所踪,长公主香消玉殒。